现在的中学生对文具无欲无求,他们只关心谁的皮肤更好看。
只有少数讲究人还在文具上玩弄自己的小确幸,比如我外甥。
那天,我带他钻入无处不在的晨光文具店,以为他会在百乐P和三菱UM间做个了断时,他却一脸诧异地看着我,“我们为什么不去MUJI?”。
说真的,我想与这个楞逼恩断义绝。但我仍向他解释,“MUJI文具很多都是三菱斑马代工,后者才是消费社会最后的良心。”
中了潮流之毒的他,决定打倒我这个反动文具权威。“MUJI的设计值得它卖这么贵,它是文具里的唯一真神。”
MUJI按压笔
外甥用MUJI按压笔摩擦纸面时,我仿佛看到了攥着斑马JJ15的自己。那是年的某个周一,太阳刚刚升起,在越来越快的脚步声中,我孤独地复刻同学作业。
JJ15的顺滑耐操,总能让我在班主任变成后门幽灵前,结束最后的战役。
而眼前这支由斑马代工的MUJI按压笔,其实是JJ15的外甥。只是颜色更无聊,材料更轻薄,而且都他妈没有软胶。最要命的是,比JJ50贵40%的它却很抢手,这让我很难过。
JJ15家族,共52色,图片来源小红书
外甥在MUJI采购了全套装备,中性笔,自动铅笔,到黑白橡皮,再到修正带,它们被整整齐齐放在笔袋里,塑料禁欲风的颜色一下就从气势上压倒了我,感觉买了个祖宗。
“用MUJI的都是什么心态,三菱笔芯套个壳,卖得还比三菱贵,打死我都不买。”
“乐普升的三合一修正带不够顺滑?斑马的按动笔不够缤纷?三菱的0.38不够风骚?为什么现在的小孩都投入了MUJI的怀抱?”
没人能参透个中原因,唯一能确定的是,属于老狗逼的古典时代逐渐融化,我们会错过什么东西,会没时间回忆某件事。但偶尔想起那支过去的笔,我们会觉得自己还是17岁。
我无意说MUJI文具不好,只是现在孩子的笔袋里塞满MUJI,真的,这太宏观了,一宏观个体的精神就死了。
当所有人都在讨论扫黄的tumblr让世界变得越来越不酷时,没人关心那几支笔,它们太微观了。但世界变得不酷都是从微观开始的。
小红书上的MUJI文具,多得你永远无法触底。其他牌子则被移动网路时代的洪水溢成了孤岛。
而在抖音上,晒文具本身就是异类。输入“斑马笔”,我看见一个中学女生在晒16色的pilotv7,UM,MG及真彩V时,有点感动,因为这也曾是我的梦想。
抖音上的文具少得可怜
当我还是一名中学生,最开心的就是用心仪文具装满我的笔袋。这份钟意用朋友赤赤言的话说,“文具是一个巫师的法杖。”
吃完午饭,我们会跑到学校对面的文具店,在星罗密布的笔筒中寻找自己的真命水笔。“我吃了半个月馒头,就为了买齐JJ的所有配色。”卧推的同事爆肚说道。
就像今天人手一条的格子裤,那时,贵族同学的笔袋里都会有一支三菱的UMN-,甘蔗造型的它,出水均匀且甜,但你必须小心使用它。
一摔就送命的它,既不适合高强度的作战环境,也无法让学畜享受转笔的贤者时间,留给我们的只有畏手畏脚。“新买的UMN-摔断珠,那感觉比月考漏答还难受。”
除了甘蔗笔,贵族同学还会有一支UB-,它的壳很轻,握着它就像握着一阵风。纸面上沙沙作响的它,让人想起勃列日涅夫的名言,“稳定比劳动更重要。”
贫民窟同学艳羡UB-的书写体验,无奈被8元天价拦在门外。只有白雪对我们伸出了援助之手,它的直液笔完美复刻UB-,售价仅为三菱四分之一。一时,班里贫富交融,又摩擦不断。
爆肚回忆,“有个同学借走了我的UB-,却还来一支白雪。操蛋的是,我写了一周才发现不对劲。”
白雪走珠笔,UB-的野生兄弟
当面对质已经不可能,没有人会交出到手的三菱笔。MadeinJapan,这是刻在文具狗内心深处的信仰。
春天不解风情,吹动少年的心。“中考结束后,我买齐了20色的pilotV7,打算返校领毕业证那天送给她,但那天我只看到了她妈。”
“如今那20支百乐笔早已不知去向,但这份回忆提醒我,我浪漫过。”
鄙视链是一个行业是否成熟的不二标准。在网路无法移动的世纪初,日本笔稳坐文具名人堂,贵族同学的笔袋堪比BTC钱包,里面全是硬通货。
初中同桌曾不止一次威胁我,“不要动我的文具,因为你赔不起!”但我还是把她的笔袋藏了起来,直到她抄起手里的钻石笔,并扎入我的胳膊0.38mm。
中产同学往往会在三菱派通和施耐德的洋枪洋炮中,混入几支MadeinTaiwan的百能原子笔,这是最后的体面。
在那个还没解散,《江南》横扫百事音乐风云榜的夏天,台湾文具和它的偶像剧一样吃香。我曾为了寻找弹飞的百能笔帽,在桌子下深蹲观察了很久,直到看见我的笔帽被前排同学踢到了2米远的地方。
不管是日系,德系,还是台系,所有人的笔袋里或多或少躺过真彩GP09。它很容易上手,战术转笔,2块一支,摔坏也不心疼。充满希望的千禧年,奇瑞QQ给了我们家一个遮风挡雨的生活,真彩中性笔则让我在英语周报划下了一个大写加粗的秀。
没有人会傻到用3块钱一支的三菱笔芯罚抄。每个人都心照不宣地备上一盒尖叫笔芯,反复书写那年的思想与精神。
尖叫的水果味笔芯依旧在卖,标价1元的它,淘宝上一盒(40根)也就15元,折合4角钱一根。坚持初心的道路上,它比罐装可乐走得更远。
谈起尖叫笔芯的邢鹿,眼神透光,“水果味笔芯我吃过哎,小时候总听大人们说文化人身体里墨水多,于是我就想到了喝墨水。但纯墨水不怎么好喝,唯独这个对我口味。”
笔芯一般都会攒着,用橡皮筋捆好放课桌里,就像一个仪式。你不知道它们会助力你去哪里,你只知道所有幸福都是微观的。
一周俩支黑笔的人通常会选择大赤兔,粗粗的笔管上写着1M。大国重器的它,就像必须打四下才爆的90坦克,没有人敢吹牛逼说自己写完了一支大赤兔。
大赤兔被掏出笔袋的那一刻,所有人都知道,政治考试开始了。它普渡了独木桥上无数的男男女女,不管是心理还是生理。
即使到了应试教育的最后一刻,仍然有人对文具致以十二分的尊敬。晨光的孔庙祈福系列,至今是文具圈里的神秘学。
然而高考结束后,它们都被堆在抽屉里。有些被带去大学书写入党申请书;绝大部分早晚会变成垃圾。
后来,我们博士了,副科了,P8了,脱发了,睡晚了焦虑,醒早了悲伤。每个人都盯着发光的屏幕,像一只在信息流里游泳的灰海豚。
人们怀念青春时,会提起音乐,电影,初恋,甚至是校裤,但没有人会想到陪伴我们整个青春的文具。跟别的青春符号相比,它们太平凡了,就算是12块钱的三菱笔,在今天又算得了什么呢。
写这篇文章,只是想让这些笔也能被它们的主人记住。用曼德尔施塔姆的话说,“一切发生过的,又将再度发生,唯有认出的瞬间值得怀念。”
同事还保留着考研时的那支百乐P,“坚持不下去的时候,我用它一遍遍写下报考院校的名字。我们一起战斗过。”
另一个同事回忆,“我刚到日本时,在京大生協看到了五颜六色的中性笔,它们让我觉得自己还是14岁。我买了很多笔,为了弥补当年的遗憾。”
从前,在贴着叶惠美海报的文具店里,我们要试很多笔,对它们的优劣评头论足,好像每个人都是文具评测的手艺人。然后要下很大的决心,才能掏12块钱买下喜欢的文具。
如今,这个传统被KOL把持,成了一门生意。大家被各种营销种草,你买哪个文具,完全取决于它在信息流里的出现频率,而不是文具本身。
流量为王的时代,很少有人会像从前那样,耐心地寻找自己的心头好。我的楞逼外甥居然认为,MUJI比经营了数十上百年的文具厂商更懂笔。这挺让人沮丧的。
秋刀鱼会过期,肉罐头会过期,连保鲜纸都会过期。从前我们听的流行音乐,现在也成了怀旧歌曲。
也许在没人写字的当代,对文具的尊敬终究也会消失。
完
喔太华
本文编辑:佚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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